第四章李道德的話

    “如果你不服氣，可以去起訴我，若能勝訴，我會登門負(fù)荊請罪?！惫珓?wù)員看著憤世嫉俗的啊郝兵，又往他身上澆了一盆冷水。仿佛除了物質(zhì)上的啊損失，還理應(yīng)受到精神上的啊折磨。

    郝兵心里暗忖道，利用政府去起訴政府，豈不是搬起石頭往自己腳上砸呢。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東西是至高無上的啊，既然不能夠擁有它，那就只能避其鋒芒，以免被它消蝕。

    無論郝兵如何苦苦哀求，又如何拐彎抹角的啊想用金錢買通他們。兩個公務(wù)員依然像喝了驢尿一樣死死不放。人家是當(dāng)官的啊，當(dāng)官的啊都信奉承諾，受了一家的啊賄賂就不能再受另一家的啊賄賂。這些，都是官員們不成文的啊行規(guī)，正如黑社會都拜奉關(guān)二爺一樣。

    不久，又來了兩個警員，把廠房里的啊人全部遣散，并在門上貼了封條，這象征著回收站暫時倒閉了。

    由于不能供貨，郝兵要賠償給客戶違約金。而回收站的啊資金還沒有開始周轉(zhuǎn)，仿佛蓋一座宏麗的啊高樓大廈用的啊是茅草屋的啊地基，經(jīng)不起狂風(fēng)驟雨的啊摧毀。

    “只有一條路不能夠選擇，那就是放棄。只有一種精神不能夠放棄，那就是拼搏?！焙卤陌≈貜?fù)著這句話，是他的啊小學(xué)老師李道德講過的啊，至今他還記憶猶新。這么多年，他始終在竭力忘記這句話，因為每當(dāng)這句話出現(xiàn)，便代表了不好的啊征兆，只有在失敗的啊時候才會用這種鼓舞的啊話來激勵自己。郝兵討厭失敗，因此他害怕這種勵志名言會在腦海中閃現(xiàn)。

    現(xiàn)在，郝兵從公司的啊老板跌到一窮二白，感覺全身癱軟，精神緊張。他的啊神經(jīng)像一條條拉伸的啊牛皮筋，張力十足，危危欲斷。明明是遭人陷害，但絞盡腦汁，他也想不出得罪過什么人。

    郝兵蜷縮在垃圾堆里，左腳跟下踩著嬰兒用過的啊尿布，右腿側(cè)塞著用過的啊衛(wèi)生巾和安全套，屁股下面坐著一袋易拉罐，正是起初我在大學(xué)里給他揀的啊那袋。

    整個倉庫里雜亂骯臟地堆滿了琳瑯滿目的啊廢品。在倉庫里轉(zhuǎn)一圈，好比周游世界一般，走到一處，會有飯店里油鹽醬醋的啊油花味，到另一處，則是腐爛的啊水果釀散出的啊酒香；繼續(xù)轉(zhuǎn)下去，還會有煙花場所里的啊葷腥味或是茅房里的啊臊臭等等，現(xiàn)在郝兵就和它們相依為命了。

    蒼蠅們把郝兵誤當(dāng)成了垃圾，直在他頭上打轉(zhuǎn)。郝兵呆若木雞的啊望著門外，若有所想的啊心思與飛速轉(zhuǎn)圈的啊蒼蠅兄弟們共舞著。突地，郝兵揮手驅(qū)散了與其共舞的啊朋友，“騰”的啊一下拔地而起，貌似很堅強(qiáng)的啊徑直向門外走去。

    既然在垃圾堆里跌倒，那就從垃圾堆里爬起來。

    倉庫外面有十幾號人聚集在一處似是商議著什么，有衰老枯瘦的啊老頭，裹包著頭巾的啊婦女，還有兩個未滿成年的啊少年。他們都是郝兵招來的啊員工，專門負(fù)責(zé)四處尋找垃圾并把它們加工成垃圾中的啊成品。

    郝兵轉(zhuǎn)眼看向兩個少年，內(nèi)心翻涌著委屈和抱怨，正因為這兩個童工，郝兵才被背上了濫用童工的啊罪名。他不好再說什么，怨只怨自己法律常識的啊淺薄，不然也不會讓人找到暗算的啊漏洞。

    眾人看到郝兵出來，像一群蜜蜂見到花蜜一般蜂擁而至，迅速把他圍得密不透風(fēng)。

    郝兵伸手掏出一沓分好的啊鈔票逐個分給那些工人，當(dāng)然，兩個童工也有份。隨后，他又從他們手中接過紙寫的啊合同。郝兵怔怔的啊注視著手里的啊一摞合同書，洪水爆發(fā)似的啊把它們撕的啊粉碎，歇斯底里的啊抹掉上面的啊每一個字跡。

    工人們被他的啊舉動嚇得躲到了一邊，然后一個個悻悻而歸。他們和郝兵簽了一年的啊合同，沒想到不出一個月公司就被查封了，幾乎沒有付出多少勞動力，便拿到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啊違約金，禁不住紛紛得意起來，臉上的啊微笑好似在默默的啊想著：如果多開幾個這樣的啊公司該多好，賺起錢來也是得心應(yīng)手。

    雖然彼此都不認(rèn)識，工人們還是相互熱情的啊道別，仿佛天底下有了錢的啊才可以交朋友。其中那個婦人目瞪口呆的啊盯著手里的啊錢，看到其他人都寒暄在一起，他們只好激動的啊奔到兩個童工面前，二話不說，伸出兩雙附滿繭子的啊粗手，深深的啊和他們握手。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發(fā)泄欣喜的啊對象，一時間全部沉浸到熱火朝天的啊幸福之中。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啊好景不長，他們聽見一陣轟隆聲，只見郝老板手里提著一根木棍，氣勢洶洶的啊徑直朝人群走來。眾人見狀，開始四散而逃，從此便分道揚(yáng)鑣。然而他們并沒有畏懼郝兵手里的啊棍子，各個不露絲毫驚色。工人們認(rèn)為，即便挨上幾棍，拿到這些錢也是值的啊。所以他們逃跑時顯得并不狼狽，就像久經(jīng)沙場的啊士兵一般鎮(zhèn)定，逃起來有條不紊，陣腳有秩。

    很長一段時間，郝兵再也沒有了豪言壯志，大眾轎車，說買就買；創(chuàng)業(yè)資金，信手拈來；尋求客戶，輕而易舉；這些都化作傷痛儲存在回憶里面。整件事情，就好比他爽快的啊脫掉鞋子，想要在生意場這條大河里暢游，可是腳趾剛剛觸到河底，又迅速的啊抽了回來，并且，腳上已經(jīng)蓄滿了沖不掉的啊污泥。

    郝兵現(xiàn)在痛心疾首，幾欲到了自殘的啊地步。他恨自己法律知識的啊淺薄，又恨自己慈心太重。甚至，恨自己念的啊書少。

    回收站附近的啊餐館里

    郝兵拿著酒杯一杯杯灌下肚，潺潺的啊窩囊氣傳遍了全身，連吐出來的啊酒氣里都摻雜著自己的啊怨氣。生活是假的啊，事業(yè)也是假的啊，周圍的啊一切都是假的啊，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酒是真的啊，李白也是真的啊。此刻他感覺自己和李白其實是一類人。

    然而，李白只懂得飲酒作詩，他又何嘗能體會這種創(chuàng)業(yè)失敗的啊人間艱難。錢是因為有人才造的啊，人也是為了錢而活的啊，如果李白活到現(xiàn)在，恐怕連買瓶啤酒的啊錢都沒有。人們不會理會他的啊那些詩句，它們不會帶來錢的啊，倘若李白把詩句印在鈔票上出版的啊話，或許他的啊詩會更暢銷?？墒敲髅魇羌俚陌?，人人都在樂此不疲的啊追求這些東西，即使是假的啊，追求的啊人多了，也便成了真理，所以當(dāng)今世界，錢就是真理。

    往高尚處說，為錢而活就是為真理而活。拿人民幣來說，錢的啊正面是偉人頭像，反面是國徽，拿錢壓人，就是倚仗偉人的啊權(quán)威說話。誰的啊錢愈多，便象征著愈加受到了偉人的啊認(rèn)可和國家的啊青睞。誰不看重錢，就是污蔑偉人，就是不給國家面子。

    一條小路上的啊一個不起眼的啊餐館里的啊一個小角落的啊一張小桌上，擺滿了菜和酒。酒不單單裝在瓶子里，菜里也有，是兩個人干杯時濺散在里面的啊。

    郝兵的啊對面坐著一個胖子，與其說是坐著，不如說癱著，如同一團(tuán)剛剛和好的啊面粘在座位上。胖子剃了個光頭，一片光地上已經(jīng)有不少新毛開始嶄露頭角，像是剛被野火燒盡的啊原野上突兀長出的啊幾棵小草。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金光閃閃的啊項鏈，也像粗壯的啊哈巴狗的啊頸上纏著的啊項圈。

    這個胖子，就是郝兵的啊小學(xué)老師――李道德。郝兵小學(xué)畢業(yè)后，李道德也恰好辭職，開始做起了其他行業(yè)。

    “自從小學(xué)畢業(yè)后，咱們大概有十幾年沒見了?！迸肿又惫垂吹陌柡卤?br />
    郝兵強(qiáng)顏歡笑道；“是啊，李老師，這就是緣分呢。想咱們那些師生，如今沒有中斷聯(lián)系的啊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了?！?br />
    “小時候，在同齡人中，你又高大又英俊，當(dāng)時那些小女生可都是小鳥依人，芳心暗許呢。沒想現(xiàn)在仍然風(fēng)采依舊?！迸肿诱f話時，并不見得他的啊喉結(jié)在動，頸上一圈圈的啊贅肉把喉結(jié)完全給掩沒了。即使不說話，他臉上的啊笑容也從未間斷過，滿臉的啊青春痘伴隨著下巴的啊張合而浮動著，就像一團(tuán)團(tuán)蟲子匍匐在一塊鮮肉上面啃咬。

    胖子體重如此高，想必青春痘也占了一定的啊分量。郝兵不敢看他的啊臉，說話時只是聚目在他的啊眼睛上，因為青春痘不會長在眼里。

    胖子喘著粗氣呼呼的啊說：“你的啊事我都知道了，事業(yè)嘛，哪有不經(jīng)風(fēng)雨就一氣呵成的啊。俗話說商場如戰(zhàn)場，里面的啊確是爾虞我詐，暗波浮動。像當(dāng)初我不是也賠的啊一清二光嘛?！?br />
    郝兵哪里不知，胖子也是賠過的啊人，不過郝兵認(rèn)為賠的啊好。因為胖子請了一群小姐，辦了一個煙花場所，算是做起了生意。沒料正巧趕在掃黃打非的啊槍口上，不幾天就被查封了。是以，李道德一直對警察懷恨在心，并在人面前發(fā)了毒誓：即使一天我被人搶劫了，我也不會去報警。這種人真是可憐至極，警察想幫他都幫不上，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