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師

    校長說，要他來吧交上學費，去李主任辦公室交上錢。還有，先不要給他分班。免得犯病，著上其他孩子。他用筆指著我，指指點點地說。

    母親還是千恩萬謝，感恩戴德。眼睛閃爍著激動和感謝。

    我忘不了，母親和我訣別時，愁鎖千言萬語，相顧無言。我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也看不到，我又擔心真的看也看不到，哪怕在夢中，哪怕在夢中夢也夢不到，慘淡到音信寂寥。那日，秋風翻飛墻上枯草，絲絲的吹著，面頰像是如被刀割。而比這更深的疼痛，是母親無言離去的背影，沒有一點聲音，心卻忽的墜到地底，破碎成片。

    這一次，恍然如昨，我竟不知那里是過去，那里是現(xiàn)在。似曾相識人事在，只是朱顏改。母親頭上晃過的幾絲白發(fā)，格外晃眼。像針一樣，刺目。

    當晚，睡在陌生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底是缺了一種感覺，但確乎是什么，又言不由衷，難以言盡。窗外淡淡的月色，黑云如幕，我想要是明月懂我心事，就把的心意帶到家鄉(xiāng)，再睡一次溫暖的床，看一眼故鄉(xiāng)的樹，以及那變化得只剩下美好的鄉(xiāng)親吧。

    班主任和顏悅色，容貌和婉，長發(fā)披肩。嗔怒時含笑意，嚴肅時有松懈，像個可愛的娃娃。在將近半年多時間，我不知不覺喜歡上她，她講課的風格，音容笑貌，還有在不自覺中流露出的幼稚模樣。班上有調(diào)皮的學生惹她生氣，偶爾會嚴厲的批評一番，但未到結(jié)束，馬上化嗔為喜，笑到彎腰駝背，手捂著臉轉(zhuǎn)過身去，靠著墻。一下子，皆大歡喜，誰也掩飾不了切切作怪的喜悅了。幾年后依舊在眼前眉目宛然浮現(xiàn)，如詩如畫的形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月考后調(diào)桌，按成績排定座位，老師格外親切的詢問我，介意坐在第一排嗎？唯一的壞處是擦黑板后吸收太多粉筆沫，弄臟衣服。我倍感意外，一股暖流充盈在心里，波濤澎湃。當下不假思索答應下來，好像自己面無表情落后于心理活動，眉目之間沒有喜出望外的夸張趨勢。只淡淡應了幾句，點了點頭。

    她大抵是喜歡我這樣的學生的，上課認真聽講，下課不怎么調(diào)皮搗蛋，總是安安靜靜的樣子。像一個安然淡定的女生。吃飯比較晚，基本事件在教室里度過。從朝陽初起到夕陽殘照，光影在身上輪轉(zhuǎn)拂過，濃轉(zhuǎn)淡，淡轉(zhuǎn)無，睥睨萬物生。石頭都要燃燒起來，幸好沿著枝葉勾連，足足綴滿一大扇墻面，仿佛素紙上甩過天成的墨跡。那黑的，是濃綠的葉。白的，是葉與葉疏忽放過的空白。風一來，葉搖影動，在書本上盡是他們活蹦亂跳的蹤跡，可愛極了。在班上，我的語文成績算是斐然的了。正式上課之前的那晚，班上同學做自我介紹，輪到我時，她走上講臺，夸贊了我一番，講到我報到那天背了一書包的書，滿滿當當。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是典型的好學生。

    在上面，我不好意思地笑著，垂著頭，間或抬起，或者盯著一個地方目不轉(zhuǎn)睛，她哪里清楚，書包里的書確實滿載而歸，可多是與考試無助的雜書野書，不僅與學習無所幫助，反而過度沉溺，培養(yǎng)出一顆叛逆躁動的心。不過，看多了“閑書”，對于學好語文，很容易駕輕就熟，手到擒來。對此，班主任也無話可說，看到我在課上不認真聽講，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睛，樂得安靜。

    她雙手輕拍，言談款款，說得下面一陣噓聲。我聽得出來，這里面有著好奇和驚訝，當然也有不懈和漠然。

    當晚，學校領導公映了《沖出亞馬遜》的勵志電影，還要寫觀后感，記錄心得體會。觀影中，心潮澎湃，不時被里面的駭人聽聞的鏡頭感染，如此殘酷，不近人情的條件，竟然活了下來，過于苛刻的條件，又因為關(guān)乎國家榮譽，所以表現(xiàn)得英雄非常，多年以后我心血來潮在網(wǎng)上查了資料，想起了那部電影，久久銘感，網(wǎng)上說：這部根據(jù)真實經(jīng)歷改編的電影，真切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軍事的發(fā)展。影片在拉丁美洲取景。實際拍攝地點設在具有亞馬遜地帶特點的海南三亞地區(qū)，追求相似的外景特點和艱苦環(huán)境，暑氣熏蒸，高山莽野。殘酷的環(huán)境中，扮演王暉的侯勇是一名軍人，其余的幾位均是業(yè)余人士。外籍演員也有不少在校留學生。影片中展現(xiàn)的畫面，諸如攀網(wǎng)墻、鉆鐵絲網(wǎng)、登峭壁、飛機跳水等一系列特技或替身處理的驚險動作，對演員而言無疑是一場肉體和意志的質(zhì)問和挑戰(zhàn)。在生死巔峰的決戰(zhàn)中，影片中交響的炮火和沖天直上的火光直把人心逼問到嗓子眼上，心驚膽戰(zhàn)，險象環(huán)生，真?zhèn)€扣人心弦。

    我在看時，一面調(diào)整情緒，努力穩(wěn)定。日后，課間操上，校長不厭其煩地引用其中的一個句子：紀律，可以束縛人，也可以塑造人。聽得每個學生不勝其煩，責怪學校領導沒有創(chuàng)新，懷疑那家伙只看過這一部電影來著。

    接下來開始軍訓，時長七天。學校不知哪根筋斷了，突發(fā)奇想地聯(lián)系到市區(qū)最大的廣場，帶我們?nèi)ツ抢镘娪?。每天從學校出發(fā)，跑很遠的路，穿過一條條車輛密集的路口，還要小心紅路燈，提心吊膽地看著馬路兩旁的來往車輛。因為大多學生并不是市區(qū)的，也沒有在城市呆過，以致于過馬路總是亦步亦趨，跟著大部隊小心行進。老師騎著自行車，走在前面吆喝著，指揮著，像是一種權(quán)威一種標志，帶領大家去哪里。但他并不精心的回顧身后的隊伍，通常幾個老師叼著煙漫不經(jīng)心地談著天，腿歪歪曲曲的，像是一個個的二流子。有的同學因為個子矮，跑在前頭，恰好在綠燈轉(zhuǎn)紅的時候跑到了路中央，他慌亂地不知所措，老師見了，在后面厲聲責問，要么趕緊跑要么跟在后面，你個小個子怎么這么多事！兇神惡煞的樣子，隨口把煙唾到了地上，又點燃了一根。那學生失落的站在中央，回頭看看隊伍，再看看前面，還有指示燈，忸怩著呆立著。我直勾勾得看了那老師一眼，后背彎著點煙，轉(zhuǎn)著頭四顧。吐口痰，看起來在不耐煩地等著燈變綠。一時間，我覺得他可惡極了。

    我是多么奇怪呀，有時候，明亮張揚，渴望生如花木，有著向陽的美好愿望，有時候又是冷酷慘烈，陰郁得象數(shù)九寒天，瞬間促剩的邪惡意識，如果那算得上是邪惡的話。想想自己，時候都覺得可怕，脖頸發(fā)涼，雙重性格，兩面人性植根在意識深處，像悠長而流深的暗流，平靜之下潛伏著洶涌波濤，或危險重重或一馬平川，某些時刻，甚為擔心下一刻橫生什么枝節(jié)，擾亂我的預謀，一個深沉的夢境。一場大火，一場不期而遇的困厄，將我劫持，無法自拔。

    玄想的種種，在事成之后，悄聲告訴自己原來因果勾心斗角，看似異常的事純屬順理成章而已。

    遇上趙素素之前，我確乎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星期一，每到這天我便要到門衛(wèi)傳達室里去取信。似乎這成了多年以來下意識的事情，跟吃飯喝水一樣，成為一種生理需要。淡藍色的信箋，流蘇纏繞的美麗圖案，清麗的風格。這是蘇顏從五湖四海寄來的信，具體地址不詳。也未曾留下蛛絲馬跡。

    從變幻不定的地址可以看出，我大致知曉她去了南方，北方，東方，西方，每一處都是淺嘗輒止，浮光掠影，不曾呆很長時間。

    她是細心之人，卻從未敗露過細心之處。我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如果她繼續(xù)學業(yè)，我們可能還會在一起，可生活的變故突如其來，手腳被強大的力量居高臨下的控制住，不由自主，向內(nèi)心的軟弱之處投降。

    蘇顏家距離我家只有一街之隔。自小玩耍嬉戲，一派天真可愛。幼小之時，男女不分，家人也樂得小孩在一起玩耍，這樣省去了他們操心，有時候，大人們在一起聊天，扯著一些家常話，我們便在大樹下做游戲，你來我往，甚是快樂。那時候，我經(jīng)常鬧著往蘇顏家去，一吃了晚飯就馬不停蹄地跑，蘇顏的家境在當時比我家好，買了電視機，于是我們在一起搬來板凳，瞅著電視上花花綠綠的東西，嘿嘿傻樂，那會兒哪里知道什么節(jié)目劇情，看的是個熱鬧。她有事也來我家，找我一起玩男孩子的彈弓，木頭手槍，還有我姥爺給做的各種木頭制的刀劍，饒有趣味地耍來耍去。不論誰家孩子得了什么好吃的稀罕物，一定會主動邀請對方的孩子，分上一份，兩個孩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比賽誰吃得快吃得干凈，大人在一旁看著，有開心又擔心。開心的是，孩子吃東西像老虎似的，仿佛見到日后長的身體健健康康強壯有力的情境；擔心的是，吃得這樣快，對腸胃不好，留下什么后遺癥來著。不一會兒，吃完了，臉上盡是些沫粉殘渣散布在嘴上還有下巴上，活像長了一層小疙瘩，蘇顏和我，面面相覷，不時大笑起來。只是覺得，太好玩了，在一起吃飯味道也格外的香。從來不用人哄著將就著，村里的大人見了我們這樣的懂事，都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