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已經(jīng)有了要散去的兆頭,減去了鋪天蓋地的氣勢,換上了和和善善的面孔,看上去不那么盛氣凌人,不那么氣焰囂張,也不那么兇神惡煞了。霧氣從抱成一團的粘稠里慢慢條條縷縷地離析開來,分了家似的,各奔東西了??諝饫锓路痫h了無數(shù)條白絲帶,像大腦里雜亂而又有條不紊的神經(jīng)樣,忙忙碌碌著。
“回家吧,我送你。”吳桐手伸到湯米耳后挽了她的脖子按了按。
“我不想回家,你陪我,我去你那睡?!睖浊勇暲镉辛税捕ê瓦m然。
“還是回家吧,萬一你媽回去了,你麻煩就更大了?!?br />
“那你送我?!睖谞苛藚峭┑氖帧?br />
“當然了,我不剛說了嗎,送你?!眳峭┯昧硪恢皇峙牧伺臏椎暮竽X勺,微微笑了。
吳桐送湯米回家。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眳峭┑乃季w又跳到了這句詩上。有些多愁善感了。離開也只不過幾個小時而已,更何況湯米已經(jīng)完完全全徹徹底底話了這幾個小時里她的遭遇。但是,他又怎么說的清這幾個小時里他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呢?然而,不管怎樣,此時此刻,即使什么都不說,他也還是握著她的手的。未來很遙遠。下一秒也很遙遠。但,那只是未來和下一秒的事。此時此刻,他在握著她的手,她在牽著他的手。多么溫暖,像對這個世界的最初的感覺,踏實而信任。
迎面碰上了生子和在老王頭裹著棉大衣的這個春天晚上穿著裙子的姚芳芳。
姚芳芳躲在生子的后頭,像母雞翅膀下的小雞,無償而倔強地享受著寵愛。很像。很像什么,吳桐說不出來?!斑?,哥們,少見啊?!鄙悠鹣葍芍皇侄疾逶谂W醒澋那翱诖铮鹬鵁?。說話的時候,右手捏下冒著金星的半截煙,斜在后腰那。生子經(jīng)過吳桐和湯米,突然俯下身,嘴對著吳桐的耳朵悄悄說:“你馬子比我的遜色多了?!币还蔁熚栋肭喟胱蠞L過吳桐的臉龐,吳桐的臉頓時紅了。他不知道是被這些逗留在生子嘴巴和鼻孔里的突然被釋放出來的過于濃烈的煙味給熏的,還是被內(nèi)心里躁動起的寬寬闊闊的類似于仇恨的敵意給罩的。他不能確定,但是,他的臉紅了。火辣辣的紅暈似乎戳疼了他用盡全力不惜代價鎮(zhèn)守和保護的某些看不清的東西,他不想讓任何人碰的東西。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痛覺因事先沒有防備變本加厲地襲來,殺氣騰騰,硝煙彌漫。生子走過去了老遠,吳桐才慢慢吸了一口氣。稀薄的煙絲味摻合了越來越稀薄的水霧氣糾纏著涌進了吳桐的鼻子。吳桐猛然不可遏止地想起,他需要這種味道。他也曾想抽一支煙。他想抽一支煙。如此洶涌浩蕩。如此鮮血淋淋。
你怎么認識他?
他住在隔壁。
他怎么會在那里租房子?
不知道。
哦……
吳桐看著湯米一步一步走向樓梯,又消失了。他放下心來,回到了住處。他想抽一支煙。他的心像剛剛熄滅的篝火上突然又放了一捆捆干裂的麥秸。一陣噼噼啪啪之后,火苗騰地竄上來。他媽的,他想抽一支煙。吳桐半個身子掛在床上。他腦海里什么都沒了,只剩下絲絲縷縷煙絲的焦糊味像窗外的霧樣晃來蕩去。他看到欲望的火苗片片汪汪跳起來了。這個時候,隔壁房間被壓低的聲音廣播樣天南海北壓過來。像那一捆捆已經(jīng)咔嚓咔嚓劇烈響顫的麥秸上又澆上了一桶桶黑糊糊粘嗒嗒的石油。
“快點,張開??禳c,聽見了嗎,張開。”
“你饒了我吧,求你了。”
“操你媽,今天光給你買衣服就花了五百多,你媽的吃我的穿我的,就不能讓我爽一次?!?br />
“你哪天不爽,我下邊每次都讓你干的不敢走路?!?br />
“去你媽的。我今天不光干你下邊,我還得干你上邊。快點,張開嘴。讓我爽爽。”
“你饒了我吧,我現(xiàn)在嘴里一陣陣泛酸,惡心死了?!?br />
“你不張嘴是吧,你媽的別后悔,我明天就把你那張陰毛往上翹的裸照貼到招商銀行門上,讓你爸媽和吃早餐的人免費參觀。”
“你是個畜生?!?br />
“別他媽畜生不畜生,沒我這個畜生,就沒你今天穿的裙子,不穿裙子,你他媽就得光屁股走在大街上??禳c,張開嘴。聽話,過兩天就帶你去剛開業(yè)的大富豪商場,來,聽話。”
“哦……哦……對了,就是這樣……哦……很好……哦……爽死了……”
床像彈簧一樣咣當一聲把吳桐彈起來。吳桐滿身滿心被扯天接地的大火包圍了。他看到他想抽一支煙的欲望已經(jīng)勢不可擋,嘩啦一下變成腳步的咣嘰聲了。
吳桐敲了隔壁房間的房門。
“誰?”“我,吳桐,隔壁的。”“什么事?”“有火嗎?想抽支煙。”
門過了一段時辰慢騰騰極不情愿地開了。生子上身敞著,下身趿拉著牛仔褲,腳上蹬了一雙棉拖鞋,立在床邊。床上有團成疙瘩的一床被子。吳桐知道,疙瘩里邊還是一個疙瘩。一個肉疙瘩。生子扔過來一個很精致的打火機?!澳萌ビ冒桑o你了?!眳峭┤×艘恢?,點上。他猛吸了一口,仿佛久旱的大地逢了甘霖,仿佛瘦成骨頭架子的鴉片鬼遇了一鍋好煙。但吸進吳桐體內(nèi)的將軍煙苦苦的,燎燎的,并沒有什么靈魂又附體的感覺。吳桐叼著煙,看著一絲焦糊氣卷曲著往上蠕動,沒有要走的意思?!霸趺矗€有事?”生子怔在那里,已經(jīng)不耐煩,也迫不及待了?!皠偛拍莻€人不是馬子,你說話嘴巴放干凈點。”生子愣了愣,沒反應過來似的。“哥們,你吃錯藥了吧,是不是想找事?”“你最好也別這樣對她?!眳峭┢沉似炒采系母泶?。生子來火了?!案鐐儯值芪乙郧翱蓻]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想找事,也得看看你他媽的惹得起惹不起吧?!薄澳闼麐層惺裁慈遣黄鸬?,你他媽有什么了不起的?!薄拔也?,今天遇到一個吃槍藥的。你是不是剛才讓你馬子搞暈菜了,你找死吧。”“你再馬子馬子的說,我操?!眳峭⒆焐系臒焾F在手里捏碎了,扔到生子的肚子上。
房間里的說話聲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急促促惡狠狠地拳頭打斗的聲音硬生生掐斷了。像剛才吳桐嘴上剛被點燃就又粉身碎骨了的一支煙,不幸夭折了。斷了氣的說話聲像密密匝匝稠稠擠擠的雨水樣丁丁當當噼里啪啦砸下來。占滿房間位置的光點被這兵荒馬亂的陣勢嚇到了,來不及話別,抱頭鼠竄了。說話聲一地尸體樣躺在地面上,有幸死寂了。更加不幸的在后面。明晃晃的拳頭聲待在半空中,要死不能死,要活不能活,呻呻吟吟,哎哎呦呦,疼得叫,嚇得喊,一陣陣青光紫氣,一陣陣鬼哭狼嚎,又一陣陣死去活來后的愣愣怔怔了。吳桐感到一股溫熱漫漶在了涼絲絲的嘴唇邊,像一只毛毛蟲爬在臉上,癢癢的。吳桐抹了一把,手上就出現(xiàn)了一叢鼻血染成的紅艷艷的花朵。吳桐根本不是生子的對手。一陣廝打之后,生子一記重拳像榔頭樣梆梆敲在了吳桐的腦門上。吳桐好像聽到了誰的呼喚聲,停下了招架,魂魄跟著喚聲一溜煙跑了。倒下去之前,他恍惚看到床上的棉疙瘩里擠出了一張驚恐但水潤的臉蛋。她看到暗紅色的血像河流樣淌在房間里,她驚恐地躥了起來。她把棉疙瘩頂?shù)酱蚕氯チ恕K唤z不掛像女神一樣顫栗著。他果然看到她的陰毛上翹著,勾魂般一挑一挑起伏著。吳桐甚至覺得他的小和尚在一瞬間里勃起了。脹得沖滿了血,疼疼的,麻麻的。吳桐以為他的血液早已經(jīng)順著兩個鼻孔如奔騰的長江樣滾滾蕩蕩流進房間地面這片汪洋了。但是,他的小和尚那里居然還沖了一瓢一瓢的血,他感覺到了。看來,他身體里的血液是像陽光一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她真漂亮。她光潔白潤的肌膚。她優(yōu)美的線條。她無可挑剔的臉。他媽的,她真漂亮。她不光漂亮。她還有他這個年紀里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什么定理真理公理都蓋壓不住無條件跪下來臣服的一種魅惑。是的,她不光漂亮,她還風騷。她風騷。她風騷。她帶著十八歲之前的不干凈和十八歲之后的干凈。她風騷。她是十八歲之前不知道誰縫的一頂叫“輿論”的帽子下的贗品,又是十八歲之后,連給人縫帽子的人都想得到的極品。她風騷。她漂亮,風騷,最關(guān)鍵的,她還那么信奉弱肉強食的道理,還又那么一絲不茍地去踐行她的信奉。她給了每個男人和男孩一次公平又不公平的許諾。她許諾了每個男人和男孩眼前的一絲曙光。這是公平的。不公平的是,曙光的放大需要規(guī)則社會里尖硬硬的規(guī)則的一天天的撐持。這就注定了,大部分曙光的浪費。倒在地上的吳桐起先還有幾次清晰的呼吸。在這幾秒鐘里,他覺得焦渴,他覺得又想抽一支煙。他后悔了。他應該將一支煙從頭到尾地抽完,連煙蒂也一口吞進肚子里后再跟生子干上一架。他這件事又做早了。吳桐在閉上眼睛昏過去的一刻,隱隱約約感到這個晚上的確很漫長,在這個很漫長的夜晚里,他肯定做了什么,但是,做了什么,他記不起來了。他什么也記不起來了。因為,他終于睡去了。他終于遠離了這個晚上。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厥裁匆膊挥孟胧裁匆膊挥米隽恕?br />
時間仿佛又悄悄走了。
第二十章他住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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