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殺敵一千

    婷玉是個急子，沒等嫣然說完便道：“自古以身試法都沒落得個好下場，至少――在中國是這樣。美國的分立憲政可以挽救在國會面前焚燒國旗的人，中國是一整條的鳳尾竹，各節(jié)通氣，對抗權(quán)威的人都――”她聳聳肩，蝎子的毒尾巴而不蜇，西方人的聳肩眨眼學(xué)得很是到家，接著道：“不如出洋，男人那東西都要長一寸――曾經(jīng)滄海??！”她口無遮攔，毫不諱言，羞得嫣然直懟她的肘彎。她卻拆穿道：“怕什么，那屬于美術(shù)范疇，你學(xué)的音樂，藝術(shù)都是相同的，即便不通――”她瞟一眼沛菡，笑道：“也可以learned without teacher的嘛?！眹Z里插幾句熟稔的英語，方能顯示她海龜?shù)淖鹳F身份，那笑容也絕對比蒙娜麗莎的微笑內(nèi)涵要豐富。

    子君笑得張狂，心想這女人果然厲害，又不堪她崇洋媚外的“”作風(fēng)，總想與她辯駁，回敬道：“姚小姐，出國留洋好比對外出口豬肉，蓋上章算是合格，對安檢免疫就能順利通關(guān)，出過國也就能順利躋身精英行列；與出口豬肉唯一不同的是，留洋的都還要回國，怕只怕歐美回來的丟了根忘了本，進(jìn)口豬肉從人家那邊感染豬瘟口蹄疫回來，那邊人遠(yuǎn)得管不著，又配不上中國式疫苗，就沒有人再敢吃了。”子君語畢，嫣然一口尚沒下咽的紅酒生生從鼻子里嗆出來，沛菡在桌底下朝他猛踢一腳，子君知道著痛沒有叫出聲來，知道話說過了盡，急忙把后面的話兌水引向國際時評，“沒有戰(zhàn)爭迫使認(rèn)識的殘酷就沒有世人珍惜的和平，于是有了聯(lián)合國，大趨向平緩了，戰(zhàn)爭與苦難仍舊更迭不斷。對美國的霸權(quán)來說，聯(lián)合國是類虎的貓――美英又欺負(fù)上伊拉克。外面不太平，好在姚小姐回國了，好多，好多?！?br />
    嫣然看著婷玉被子君的話氣成了變龍，臉由白變紅再變綠，急忙截斷二人的對話，招呼二人用餐。律師的失敗只能由法官來宣判，姚婷玉哪里肯輕易繳械投降，翹出食指在空中劃了一道輕盈的弧線落到子君臉上道：“蘭先生，你是沒出去過的人，自然沒有見識過現(xiàn)場，在法律上沒有證據(jù)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好像沒出井的沒資格說天空井口大?！贬樇鈱溍ⅲc他對上了。子君倒不氣憤，心想她能將專業(yè)知識用到這步田地，也算得上觸類旁通。她還沒停，“――又好比從瞎子嘴里說出圣人Gandhi的慧言‘All is well’。他看不見，無所謂恐懼，當(dāng)然是在騙人?！彼凇膀_人”二字上染上著重音，好揭子君危言聳聽的謬論。

    子君反駁她之前很想夸一夸她道：“確是，知識就像，看不見但很重要?！苯K究沒好意思開口，入題道：“也不然，都說神靈可以解除人類的禍患，所謂的眼見為實(shí)，可誰又見過那萬能的神靈呢？看人不看表，看事不看好，真的都在背后藏著呢?！弊泳f到這里，婷玉沒有與再他禮尚往來的對話，子君正等待她的反擊戰(zhàn)，卻見她臉上擠出一抹無奈的笑，與她濃妝抹的妝一道，在臉上盛演一場繁華難捱的凄涼，像《梅》最后結(jié)局中涼薄的潘金蓮。子君竟然有一絲愧怍，他看不得女人傷心，尤其漂亮女人更有比對的突出。沛菡不言不語，悶頭吃他的蛤湯，任他們說去斗去。他能算得上非富即貴的黃姚兩家的親戚，全憑了他是黃家準(zhǔn)婿的身份，論親疏與姚家還有些距離，黃家沒給他安排工作之前他在黃家拿不到任何開銷的費(fèi)用，還要賴著臉皮回吳太太那里去要，他根本沒有發(fā)言權(quán)。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倒插門的女婿不如狗。沛菡心里清楚，子君是肯定吃不了虧的，他的睿智他心里最清楚。他開吃前認(rèn)真權(quán)衡過這樣的局勢，忽然覺得他的周密已經(jīng)足夠應(yīng)付即將到來的政治斗爭。倒是嫣然很是關(guān)心她的表姐，不是因?yàn)殛P(guān)心成敗，姚婷玉新近正糾一場錐心徹骨的感情，她又其極好強(qiáng)，更要在外人面前表演得精益求精，這一副人造黃嫣然初見面就在心里譜好了解說――因?yàn)橥笍?，所以偽裝。本以為籬笆扎的緊狗就鉆不進(jìn)來，偏巧碰上乖張的蘭子君，又說出無意揭穿姚婷玉的話，鹵水點(diǎn)豆腐，竟真的降服了她，嫣然及時看得出姚婷玉的停戰(zhàn)信號，似安慰又似在清理戰(zhàn)場，深有感觸道：“表姐，都是這樣，發(fā)現(xiàn)對面的那顆心看似金光閃閃，千山萬水地走過去，實(shí)則荒一片?！辨倘蛔∷氖直齿p輕拍了拍，算作安慰。招呼道：“看你們，光顧著說話，飯菜都快涼了，趕緊趁熱吃?！弊泳殖闪丝唇硬簧蟿∏榈碾娨晞∮^眾，看不明白黃嫣然與姚婷玉唱到哪一出，倒是黃嫣然方才的那句話，教子君在腦子里閃回出他在三流大學(xué)的羅曼史，他忙把白慧梅溜冰似的一滑而過，心里虛了虛閃過尚未發(fā)作的痛。雖說是浮光掠影一閃就過去了，仍教他心里有些抑悶。愛那么短，痛那么長，愁緒難解是往昔?？此茪g喜的一圈人，比打麻將還要各自為政，心里各自裝著各自的心事。

    鳳凰城的大閘蟹肴菜上桌時還沒有捕蟹時五花大綁的麻線，過油烹熟耀眼的磚紅，看了就教人胃開。蘭子君有的是云破月來的辦法，掮住一只蟹，然后在蟹背上插只筷子，最后才放到姚婷玉盤子里。姚婷玉看一眼就明白了子君的意思，竟然烏云散笑出聲來，又不在心里贊嘆子君逗人開心的手段。子君也回應(yīng)似的微然一笑，道：“負(fù)荊請罪，將相和?！敝腔鄣拇鷥r是矛盾，這是人生與人生觀開的玩笑。接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將杯底向大家照著，算作對辯論賽的踐行酒，這才興致高昂的對大家道：“早聽說一品居的菜鳳凰城一絕，可不能放過了這個機(jī)會?！睔骋磺В該p八百，況且他真的是餓了。

    外面雷電轟隆，雷公電母唱起家戲，拖完最后一聲雷的尾巴，沒來得及教人觀望就收了。唐突猛烈的都是雷雨，過后便是一場淅瀝滴答的精靈曲。大抵只用一朵牡丹花開的時間，樹葉破發(fā)懨人綠意，與剪短心魔用的時間相同罷。蘭家墻后是一條河，平日里夜深人靜除了的貓不見人蹤，自不必說驟雨初歇。響過雷，蘭子君可以睡一會兒，不久又被涼風(fēng)吹醒，他起身去關(guān)窗，發(fā)現(xiàn)桌上的書本被雨潲濕。他捻開燈一本一本癱在地上晾著，一陣睡意竟然沒了。起身準(zhǔn)備回上躺著，卻站住不動了，外面有明晃晃的河燈，在兩岸分庭抗禮，蜿蜒開到遠(yuǎn)處去，在看不到的地方合成一處，仿佛押白鱗的銀龍。他把窗戶開了一道縫，被晚風(fēng)吹著，一一的翻到他身上來，他身上的苔青揭起來，分明感覺得到脖子上藏銀鏈子透骨的一圈涼，他趕忙押緊窗戶。關(guān)了燈，點(diǎn)上一支煙繼續(xù)站著看，黑暗中一點(diǎn)高粱紅的火星子，忽然升到爐紅又暗下去。除了那火星子活著，一切都喝醉了，不省人事?！跋嗨枷嘁娭稳?，此時此夜難為情?！弊泳X中蹦出這么一句，姚小姐不失時機(jī)的跳入腦海，他真的難為情的笑了。這么一直撐到黎明，他才又有了困意，蓋上毯子沉沉睡去。

    雨洗罷，天氣很干凈。荷花開了，白朵粉朵的，甚是惹人愛憐。

    那日一別，姚婷玉專程到黃家去尋吳沛菡，有意無意的旁敲側(cè)擊蘭子君，可當(dāng)引出沛菡關(guān)于蘭子君話頭，她卻橫亙截住找別的話題來說，仿佛春燕掃尾嬉紋波，只是點(diǎn)到為止。周而反復(fù)，沛菡察覺出她的女人心思，心中還要取笑她：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原來如此，這女人打起男人的主意來可是比小人還要鉆營。沛菡心中這樣想，卻難得糊涂，索成人之美，心里計較著怎樣將蘭子君的電話出去，而且不著痕跡。婷玉與嫣然說話得當(dāng)兒，他捧著手機(jī)假裝在那里傳信息，私底下設(shè)了一個延后不久的鬧鐘。到了預(yù)設(shè)的時間那鬧鐘自動鬧響起來，他卻裝作是接電話，將電話捧到眼前疑惑的誦念那假裝陌生實(shí)際爛熟于心的號碼，接起來幾句禮貌的問候，豁然開朗：“哦，蘭子君，換了新的號碼......”姚婷玉心中一顫，仿佛被打滿了糖的蝎子尾巴蜇了一下，仿佛蘭子君與她近在咫尺，竟然無端端的局促臉熱起來。趕緊去回想方才沛菡念出的電話號碼，大體能夠憑借記憶追回來，卻不敢妄加肯定，只希求沛菡能夠再重復(fù)一遍，那聲音定可如意大利的卡魯索一樣動聽。好心的沛菡。沛菡向兩位女士一抱歉，走到陽臺去和那莫須有的蘭子君大聲說話。婷玉雙手交搭在腿上，絞著兩只纖玉的拇指，額前的分開的兩綹子頭發(fā)分開垂下來，各自遮住她一只期盼的眼神，心里默念著留洋時習(xí)慣的“God bless”。沛菡果然又念了一遍子君的號碼，婷玉仿佛曬干了的海綿的汲水，將那缺漏的號碼打上補(b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