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張宋喜慶七十壽辰,賀客臨門,送來的禮物堆積如山。家人忽報崇安神童柳三變登門送禮祝壽,張宋那面老臉眉開眼笑。暗自思忖:你柳三變今天也巴結(jié)上門,老夫倒要看看你送的是什么壽禮?
柳三變旁若無人地昂首闊步走入廳堂,傲然捧上一個方形捆扎的紅紙禮包。張宋趕忙讓座端茶,一邊叫家人拆開,桌上赫然出現(xiàn)一只明晃晃的磁公雞和一撮黃連。眾客人不住一陣嘩笑,張宋面紅耳赤,老羞成怒,拿起磁公雞狠狠往鋪地方磚上一摔,砰然碎裂,磁片濺了滿地,又抓起那撮黃連亂揚,紛紛散落……
“你……你大膽狂徒,竟敢嘰諷老夫一毛不撥!”張宋氣急敗壞地說。
經(jīng)他這么一點,那些附炎趨勢的賓客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旋即對柳三變也怒形于。
柳三變坦然如常,冷笑著拱著手說道:
“張員外請息怒,此話差矣!磁公雞雖似雞而非雞也,它乃東京大內(nèi)珍玩,價值連城,特地自家父處討來送禮賀壽。黃連者,巴蜀名貴藥材也,清公火,得延壽,汝可萬壽無疆!小生賀壽之禮哪樣不當?倘若見怪,不送也罷!請員外退還磁公雞和黃連,否則即刻去面見縣令!”
眾賓客見柳三變說得慷慨激昂,句句在理,一個個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張宋理屈詞窮,瞠目結(jié)甜舌不知所對。他知道柳三變是縣太爺請來的貴客,盡管過去他的官大,縣官見了都想討好、巴結(jié),現(xiàn)在告老還鄉(xiāng),無職無權,人家誰還買你的帳呀?罷罷罷,還是息事寧人為好。
張宋無可奈何地換作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只好下座告罪謊稱自己昨夜多喝了幾盅酒,胡里糊涂弄出這樁不愉快的事來,請柳公子多加包涵。最后賠了兩錠十兩紋銀,疼得像是把心掏了去似的,好幾天精神恍惚。
柳三變把那兩錠紋銀送給兩個轎夫,叮囑他倆趕快離開張家,以免張宋醒過腔來進行服復。轎夫千恩萬謝,從此改行做小本生意,專賣崇安磁公雞。
相傳這種兒童玩具一直賣到明末清初,當時別名“柳雞”。
過后,張宋琢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真正體味到那黃連有用意,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呀!厲害,柳三變這個神童果然厲害!
柳三變在崇安的名音越來越大,他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
日月如梭,光陰迅速。柳三變又勤奮攻讀了三年詩書,十九歲上便以崇安秀才第一赴余杭參加選取舉子的考試。
臨行之前,柳員外再三諄諄教誨兒子說:
“七兒,你還年輕,初涉世事,此去余杭,那里是繁華之地,切記要檢點一些?!?br />
“阿爹放心,”柳三變看著父親的滿頭白發(fā),不心頭泛起一股酸楚,諾諾道,“孩兒記住就是了。”
柳員外那張嚴肅的面孔終于出一絲微笑。
柳三變?nèi)ハ虬尯湍皋o別。阿媽多病,一直由母伺候;她倆親如姐妹,沒有什么主仆之分,平素住一室,夜間睡在一張上。在自己的腦海中阿媽、母仿佛是一個人,特別是給予他的母愛完全一樣,未見絲毫區(qū)別。記得他剛懂事的時候,阿媽不止一次地說過:七兒,阿媽是生母,母是你的養(yǎng)母,你有兩個母親。這些話刻骨銘心,沒齒不忘。如今他就要遠離兩個母親了,到外邊的花花世界去闖蕩,更確切一點說是去拼搶官位,以自己的滿腹才學定會金榜題名,如果遇上個圣明英主或許還能入將出相呢!一旦位居,把兩個母親一起接到京城風光風光,也好享享榮華富貴,不枉轉(zhuǎn)人一世……一邊想柳三變來媽阿媽屋里。
阿媽盤坐在上正在閉目養(yǎng)神,這還是蒲塵道長當個傳授給她的養(yǎng)生之道,治好了她的胃疼,她堅持每天打坐,常年不斷。母剛剛縫好一件湖綢藍衫,用碎玉般的牙齒嘣然咬斷絲線。她一抬眼看見七兒進來,將藍衫一抖,慈祥地笑著說:
“七兒,快來穿上試試?!?br />
阿媽睜開眼睛,瞅見母幫著七兒試穿藍衫,前抻后拽,還從背下?lián)煜乱粋€線頭兒,一股感激之情在心里涌動,不眼里流出兩行熱淚。她一邊用手背抹掉淚水說:
“挺可體的?!?br />
母見七兒穿親手做的這件湖綢藍衫越發(fā)顯得精爽英俊,那顆善良的潔如美玉的心感到欣慰。她從箱籠里拿出一只赤金鳳釵,情深意厚地說:
“七兒,這是我多年珍藏之物,給了你吧,日后想念母,拿出這只鳳釵看看就行了?!?br />
“這……”柳三變面難。
“收下吧,七兒,母的一片心意?!?br />
柳三變平身跪在母面前,雙手顫抖地接過那只赤金鳳釵。母慌忙俯去把他扶起。
這時柳員外走了進來,見此情景,心頭驀地一熱,旋即眼眶也潮濕了。他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道:
“七兒,都準備好了,你和書童柳寶兒該上路了?!?br />
柳三變分別給阿爹、阿媽和母叩頭跪拜,起身說道:
“你們要多加保重,孩兒這就動身走了。”
母攙扶著柳夫人跟在柳員外身后,把七兒一直送到村口。
柳三變留戀不舍地告別了親人和家鄉(xiāng),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此去直到客死他鄉(xiāng)竟未能回來。令他終生遺憾的是忘記帶走一把黃土、一片樹葉或是一朵。
一路跋山涉水。書童柳寶兒用一條斑竹扁擔挑著書箱和衣物,樂顛顛兒地走在前邊,柳三變邁動瀟灑的腳步緊追慢趕。
曉行夜宿。一日,他們來到蘇州碼頭,包了一只小船,棄旱登舟,緩緩朝東北方向漂去。不幾天便到了浙西重鎮(zhèn)蘭溪,這里江面突然開闊,舟楫船舡來往穿梭。船家說已富春江了。
主仆二人、站在船頭號,日看兩岸風光,夜觀滿江漁火,好不。
船行至桐廬,天氣驟然突變,狂風呼嘯,刮得江水 洶涌。艄公只好拋錨停泊。
狂風刮了一天不見停息,柳三變呆在船艙里百無聊賴。寶兒不住嘴地抱怨:
“這個鬼天氣,害得我們不得趕路!”
“寶兒,”柳三變想尋點歡樂打發(fā)時光,“來,我們猜迷語?!?br />
柳寶兒樂得一蹦老高,他偎在少主人懷里,仰起一張?zhí)煺鏌o邪的小臉,雙手托著腮說。
“七叔,你說我猜。”
“喂,好好聽著……來去無蹤?”
“這……哎,對了,風。”
“風,風,水里行?”
“船?!?br />
“船,船,能上天?”
“云。”
“云,云,淚紛紛?”
“雨,雨,又回去?”
“天。”
“天,天,彩虹懸?”
“虹,虹,腹中空?”
“竹。”
“竹,竹,兩頭粗?”
“彈花槌?!绷鴮殐何匦α耍捌呤?,你說的這些光能哄孩子,來點難猜的看我怎么樣?”
“嚯!你倒來勁了,好吧?!绷儎偛胖皇琼樋诹锏?,沒難住柳寶兒,他一下子想起兒提時母教的好多謎語,信口粘來:“黑殼里面裝白瓢,吃了五對剩十雙?”
“黑瓜子?!绷鴮殐翰患偎妓鞯卣f。
“珍珠姑娘,許配竹葉郎,穿衣去洗澡,衣上牙?”
“粽子。”柳寶兒說得干巴脆。
“小紅鞋,泥里,綠綢壇子迎風擺?”
“胡蘿卜?!绷鴮殐弘S口回答。
“紫紅樹,紫紅花,紫紅壇子裝芝麻?”
“茄子?!绷鴮毩⒖叹徒议_了謎底。
“啊哈!”柳三變精神一振,“一個女娃穿紅襖,問她哪里去?衙門口里去洗澡,回來不回來?骨頭回來,肉不回來。寶兒,你猜這是甚么?”
“這個嘛……”柳寶兒歪斜著腦袋,手指輕拂額角,“嗯,嗯……哈!猜著啦……紅棗。”
“腳穿釘鞋走無聲,不愛吃素愛吃腥,白天無事打瞌睡,半夜尋食不點燈?快猜!”
“七叔,你說的這不是咱家里養(yǎng)的那只大花貓嗎!”柳寶兒得意洋洋地說。
“腦袋像貓不是貓,身穿一件花豹襖,白天夜里叫……”
“看到田鼠就吃掉。――貓――頭――鷹――”柳寶兒搶先說,“對吧七叔!”
柳三變忽然想起,這些謎語都是平時逗著他玩兒說過的,沒想到他猴兒精,竟背得如此滾瓜爛熟,一個也沒有難住他。
“七叔,還說呀!”柳寶兒撒嬌說。
“好,我說?!绷円廊徽f著柳寶兒聽過的謎語,“小珍珠,真可愛,只能看,不能睬,你一,準就壞?”
“珠。”
“北風梨花開,我從天宮降下來,今宵人間借一宿,明朝日出臺?”
“雪花。”
“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兵馬鬧賊哄哄,劉邦項羽對頭座,不動刀槍比輸羸?!?br />
“下棋呢?!?br />
“日行千里邁一丈,同胞兄妹叫仰角娘,沒有厚俸祿,結(jié)發(fā)夫妻不同?”
“唱戲哩?!?br />
“好了,不用說了?!绷儧]了興趣。
“不嘛,我還要猜呢!”柳寶兒咕嘟起小嘴說。
“我說我說,”柳三變急忙哄他。“寶兒,你若能猜中七叔的這個謎語,賞你十兩紋銀,要是猜不中咱就不說了。你說好嗎?”
“好哇好哇!”柳寶兒咧開小嘴又笑了,拍著手兒說,“七叔要賞我十兩紋銀羅!”
柳三變瞅著柳寶兒的一雙烏黑閃亮的眼睛,靈機一動,即刻編出一個謎語說:
“上邊毛,下邊毛,當中夾顆黑,到了晚上毛對毛;開門子,關門子,門里一面圓鏡子,鏡里一個小人子;小小玻璃小小窗,小小書童坐書房,花花世界都看到,從來不出小書房?!?br />
“七叔,”柳寶兒引入迷魂陣里,“你說的這都是些啥呀!”
第三章 似雞而非雞
小提示:按 回車[Enter]鍵 返回書目,按 ←鍵 返回上一頁,按 →鍵 進入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