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中有屎，所見皆屎

    錢唯一點開高根的文檔一看，好家伙，翻譯好的文字加標點，不多不少，正好四千字，最讓人又好笑又好氣的是，最后一句話只翻譯半截，居然就那么直接留著。

    錢唯一搖搖頭，這高根水平是有的，翻譯質(zhì)量能保證，速度在普通人中也算不錯了，就是工作一點也不積極主動，難怪陳美娟意見那么大。

    不過，高根這一走，錢唯一也算解脫了，不用再對著電腦裝模作樣。他伸個懶腰，在辦公室里轉了一圈，悠哉地踱到高根的電腦前，悠哉地追起美劇來。

    傍晚時分，陳晨照例安排人送來晚飯，并詢問錢唯一是否需要留宿，她好去安排。錢唯一想了想，如果他留楊琪通宵趕稿，自己跑去睡覺，那明天早晨若是某人來得太早，很有可能看到半夜稿子自動完成，未免太過駭人聽聞。于是告訴陳晨，不必麻煩，自己會通宵加班，實在太困在辦公室湊合一會就好。

    當晚，錢唯一就留在高根的辦公室里追美劇。到了夜里兩點，他實在熬不住，一頭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錢唯一就被打印機輕微的噪音吵醒。原來，標書這種商業(yè)文件不比楊琪前陣子常常翻譯的學術專著，常常都有固定的范式，很容易套路，加上楊琪本身學習法律出身，天不亮時，就已經(jīng)把全部內(nèi)容連著高根那四千字翻完了。后面實在無聊，索性凝成人形，操作電腦和打印機，將譯好的文檔打印出來。只見她長發(fā)披肩，一身寶藍色職業(yè)套裙，大概是模仿了陳晨的裝束。

    人們常說，專注的男人最有魅力，錢唯一發(fā)現(xiàn)，這認真做事的女人，啊不，女鬼一樣很有吸引力，只見楊琪站在辦公桌邊，小心地將散頁文件在桌上對齊，然后拿來訂書機裝訂，她眼睛緊盯著文件，小嘴緊抿，不自覺地嘟了起來，臉上的呆氣都少了幾分 ，更多了幾分可愛。

    “咳咳...”錢唯一略帶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楊琪聽到動靜，回頭看到時錢唯一醒了，有些抱歉地說:“哎呀，吵醒老爺了嗎？”

    錢唯一忙道:“沒事沒事，我啥也沒干，睡不睡無所謂的。倒是你，這段時間一直沒閑著，辛苦了?！?br />
    楊琪出一個惆悵的笑容:“我這個樣子，已經(jīng)沒什么時間觀念，更不會感到疲憊。以前終日無所事事，要么是在密林里躲避陽光，要么空曠的校園里游蕩，只能同群鬼為伍，還總是被它們欺負?，F(xiàn)在跟著老爺做事，起碼不必再受那些孤魂野鬼的白眼，每天忙忙碌碌，也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我覺得很好?！?br />
    錢唯一想想，這個楊琪確實也怪可憐的。十八年前，那個時代的大學生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廉價。一個個都稱得上天之驕子，她本有無限可能，卻在最美的年華，稀里糊涂的慘遭橫死。更慘的是死后還不能投胎，被困在學校陰森的小樹林里，無聊到靠學習外語打發(fā)時間。

    錢唯一想起初見楊琪時她曾央求自己幫她投胎，正好過段時間天庭改變政策，屆時楊琪的戶籍落在自己的地頭上，他就可以送她去鬼門關了。

    錢唯一剛想把這事告訴楊琪，話到嘴邊，又猛然想到自己最近這些進展，不論是那幾萬塊積蓄，還是學教授的青睞，甚至連現(xiàn)在還陳美娟的人情，靠的都是楊琪的才華。自己就這么一個得力手下，要是放她重入輪回，自己可就又成孤家寡人了。

    但轉念一想，楊琪已經(jīng)幫自己做了這么多，要是因為這個故意阻止人投胎，那和《肖申克救贖》里的典獄長有什么區(qū)別。天道好輪回，忘恩負義準會遭報應。

    想到這，他決定還是跟楊琪道出實情，當然還是盡量勸她留下，但怎么抉擇，還是看她自己。

    “小琪啊，我最近得到消息，天庭馬上要調(diào)整戶籍政策?！?br />
    “哦？”楊琪不明所以。

    “以后屬民的戶籍，要落在居住地，而不是出生所在。屬地上的鬼魂也比照這個政策辦理。所以等政策一調(diào)整，我就有權利送你去投胎了?！苯酉聛?，錢唯一準備因勢利導，告訴她留在自己門下的好處。結果沒等他開口，楊琪自己就否定了這個選項。

    “投胎？老爺說投胎，我已經(jīng)不想投胎了。”楊琪搖搖頭。

    不想投胎就好！錢唯一大喜，但又有點疑惑。怎么才短短十幾日，這小妮就改變主意了？

    一番交談之下，錢唯一才知道，原來他們這些孤魂野鬼，死亡之后，既享受不到生的歡樂，也不能像一般亡魂那樣，很快就重入輪回得到安寧。束縛于凡間，若不得超度，只能被無盡的虛無困擾，自然想盡快超生。但是，若是給了他們一點希望，讓他們重新找到存在的意義和樂趣，他們舍不下今世的記憶，什么重入輪回，喝過孟婆湯，下一世和今世又有毛的關系，只不過變成名為靈魂的材料罷了。

    這些天，楊琪跟著錢唯一，很是體驗了一把近二十年來物質(zhì)生活的大發(fā)展，這讓她向往起塵世花花綠綠的生活，尤其羨慕唐娜、陳晨這樣生活在現(xiàn)在的年輕女孩，她們所能享受到的生活資源，是她那個年代無法想象的。

    “真想像她們那樣活一回啊?！睏铉饔挠膰@道。

    “哎，別啊。陳晨還行，千萬別像唐娜?！卞X唯一連忙說，“學誰不好，學個綠茶x?！?br />
    “什么是綠茶x？”楊琪疑惑地問。

    “綠茶x就是...”錢唯一也一時語塞，“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學。”

    “她們哪里不好？”楊琪似不依不饒追問。錢唯一只好尿遁去趟廁所，心想自己可不能把清純的小女鬼教壞了。

    在馬桶上一通炮火連天后，他正要回去，被陳晨攔下了。她面色不善，把電話遞給他。

    “老弟，你吃虧了知道不？”陳美娟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

    “?。俊卞X唯一不明所以。

    “簡單來說，你剛剛面對了一個職場陷阱。高根剛才和陳晨投訴，說你昨天全都在上網(wǎng)，什么也沒做，而且還偷了他的翻譯稿子?！?br />
    “什么？”錢唯一又驚又怒。

    陳晨拿出一個錄音筆，放出高根的聲音：“……我做了半輩子翻譯，他打了幾個字我一聽鍵盤聲就知道。還有啊，我發(fā)現(xiàn)他偷偷復制了我的翻譯稿子。怎么證明？看他電腦里就有，我的稿子是完整的，他復制走的稿子，最后一句話只有半截?！?br />
    媽賣批的，錢唯一咬牙切齒。拿起電話：“陳姐，他這個文件是……”

    陳美娟聽她這么急，笑得更厲害了，“我還能不知道你嗎。這個高根，也不打聽清楚你的來歷，就把國外辦公室那套拿過來用。高根是按天算錢的，他不勤奮干活，也不準別人勤奮，否則就是不守‘規(guī)矩’。下次記得這類權責不明的文件，別隨便轉交，交也要截圖?！?br />
    錢唯一長吐了口氣：“陳姐，是我見識短淺了?！?br />
    “沒事，姐這開了他給你出氣?！?br />
    “別，這惡氣我咽不下，他不就是覺得我太勤奮嗎，我勤奮給他看！場子我自己拿回來！”

    “好，有什么需求和陳晨說?！?br />
    錢唯一把電話遞給陳晨，然后回了辦公室。錢唯一越想越氣，抱著與人為善念頭，結果是農(nóng)夫與蛇的結尾。他昨天苦挨了一天何苦來哉。

    女鬼楊琪冒出來，滿臉不安：“我不知道會有這種事，實在是罪該萬死。”

    錢唯一手一揮，“和你沒關系。翻譯進度怎樣了?！?br />
    “翻譯了八萬字，還剩八千，詞匯已經(jīng)都熟悉了，幾個小時就能搞定。”

    這時，外面?zhèn)鱽磙D動門把手的聲音，楊琪忙隱去身形，回到錢唯一身邊。

    高根推門而入，看到只有錢唯一，有些驚訝:“咦，就你一個人啊，那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沒人說話啊，我剛才在看電影，你聽見的大概是里面的對白。”錢唯一本正緊地糊弄高根。

    “好吧...我明明聽到你的聲音?！备吒鶎⑿艑⒁?，但也沒繼續(xù)追究，把話題轉移到工作上“昨晚進展如何??？”

    錢唯一皮笑肉不笑：“我這個人愛偷懶，看看視頻，打打游戲，只弄了幾個字?！?br />
    高根聽了這話，干脆把臉撕開：“老弟，你該謝謝我，職場經(jīng)驗都是一個一個跟頭摔出來的。你慢慢來我也慢慢來，大家一起慢慢賺錢有什么不好嗎？”

    “中國人有句話你是沒聽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高根你是按天拿錢對吧，所以每天正好卡四千字。”

    “那又怎么樣。”

    錢唯一笑著說“我剛和老板說了，今天把成品交給她。”

    高根噗嗤一笑：“老弟你這套路不對，這時候和我硬頂有什么意思。年輕人別大包大攬?！?br />
    “我要是就大包大攬呢？”

    高根臉一冷：“那我今天可就要‘病休‘了，沒我?guī)兔Γ隳軆商熳鐾暌蝗f六千字的專業(yè)翻譯稿件？”

    “那你就歇著吧。”

    錢唯一冷笑兩聲不再理他，暗地吩咐楊琪全力以赴。

    高根剛開始還擔心錢唯一爆發(fā)小宇宙，結果看他依然只是點點鼠標，敲幾下鍵盤。索性放下心來，腳放上桌面，一心要看他笑話。

    “你們中國人那句話怎么說的？不見棺材不掉淚?！?br />
    你們中國人……錢唯一又給他記了一筆。

    “在加拿大，像你這么愣的早就被辭退了。知道國外精英教育是什么嗎，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要是在美國……唉，你去過美國嗎，肯定沒去過啊，估計你也沒機會去。那邊別的不說，空氣就比中國好，人也有素質(zhì)?！备吒鶝]邊沒際地扯淡。錢唯一壓住怒氣，楊琪聽得都火冒三丈，暗罵你怎么不死到美國呢。

    三個小時后，錢唯一豁然起身，把打瞌睡的高根嚇醒。

    “怎么，終于要求我了？”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錢唯一帶著一摞翻譯稿件去找陳晨，高根猶豫著跟上。

    陳晨看了看稿件，滿臉笑容說：“辛苦錢老師了，翻譯得很好。”

    高根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根本沒怎么工作?！?br />
    陳晨一攤手，“結果在這，稿件完整?！?br />
    高根突然哦了一聲，得意說，“那他就是用了翻譯機器，那種低等的機翻根本見不得人?！?br />
    說著漫不經(jīng)心拿起稿件，一頁一頁翻過去。

    “這個詞不太對，這個……嗯，那個……”

    越翻他臉色越不好看，最后惡狠狠往桌上一拍。沖著錢唯一嚷嚷：“你找翻譯公司代工了？”

    錢唯一嘿嘿一笑：“中國古語，心中有佛，所見皆是佛；心中有屎，所見都是屎。高老師你可以下班了。”

    他撇下捂嘴偷笑的陳晨和臉色鐵青的高根，出門沒兩步，就見陳美娟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