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流氓的舊時光

    無論陌生人是誰，本初總有種魔力，讓人三五句就把他當做朋友，心機淺的甚至愿意掏心掏肺地傾吐心事。猛龍哥雖然是幫會中人，但為人真誠，不玩兒花花腸子，沒幾分鐘就眉飛色舞的聊起自家的“核心業(yè)務”。

    “我們家的女孩子個個都是好姑娘，怎么就不能進上城區(qū)？每次一跨過區(qū)界，沒一會兒執(zhí)勤飛機就追過來趕人，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職業(yè)歧視？兩性服務一百年前就合法化了好嗎?。课覀兊暮霉媚锶汲肿C上崗，定期體檢，個個潔身自好，深受顧客的好評，當然也包括我們的好小伙兒們。我很是為上城區(qū)的老爺太太們抱不平啊，坐擁金山銀山又如何？沒法享受到我們家好姑娘的服務，娛樂生活就注定是殘缺的！”

    “你可能都想不到，這已經是我們業(yè)務發(fā)展的最大瓶頸！我就是想不明白，難道高貴的客人就不能擁有在家里尋歡作樂的權利嗎？我同樣認為，讓服務業(yè)成為社會階層劃分的犧牲品，是比階級本身更大的不公！”

    流氓頭子一會兒是憤世嫉俗的社會學家，一會兒又變成經驗豐富的職業(yè)經理。他甚至顧不上喝咖啡，就急于闡述另一大痛點：“我們家的女孩子之所以個個都是好姑娘，離不開公社的悉心栽培?？扇诵倪@回事兒啊，怎么說呢，有的人就是不懂什么叫知恩圖報，讓人心寒吶！我得說，公社不是慈善機構，可也不屑于剝削員工。不是我王婆賣瓜，薪酬福利這一塊我們公社一直很重視，在圈內那絕對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本總是聰明人，聽懂我的意思了吧？大家都是做企業(yè)的人，肯定感同身受——沒錯兒，我說的就是‘人才流失’這個事！科技公司的員工走了馬上就能再聘，可我們這個行業(yè)，每個好姑娘可都是栽培了多少年的心血結晶啊，每跑一個都是在我們身上剜肉！”

    話說到這兒，猛龍哥的來意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搓搓手，露出勉強能用憨厚形容的笑容：“科技這東西我是不懂啦，有說錯的您見笑，見笑！聽說貴公司在這個監(jiān)視別人，還有那個越獄，反正是身份識別這個東西吧，非常的厲害，而且還能根據(jù)客戶需求定制。我自從知道這事兒以來，越想越覺得這是老天爺給指的一條明路！你看，我們旗下的好姑娘們，要是人人植入一個特別開發(fā)的芯片，當然還有我們的好小伙兒們，那不是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而且我們還能隨時知道她們去了哪兒？按照我的預想，如果真配備上這種芯片，我有信心，三年內竄到行業(yè)第一，讓留京換一片青天！”

    顯然，猛龍哥理解的青天跟其他人有很大差異。

    這貨的來意似乎跟菌群沒啥關系，真的是單純來談采購合作的。腦子進水了嗎？看來這個“巴別公社”在留京的日子也快到頭了。

    一個小時以后，本初和猛龍哥相繼走出辦公室，可疑的是，猛龍哥的雙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走幾步路就會仰頭長嘆一聲。

    本初也陪著他嘆氣，拍拍猛龍哥的肩膀，溫聲安慰：“你不能氣餒，命運就是這樣，總愛跟我們開些殘酷的玩笑?？烧l沒走錯過路呢？好在選擇權始終在我們手里，代價再沉重，真正的男人也知道該如何抉擇。要是什么時候覺得，自己快要沒法前進了——那就想想茜茜。”

    猛龍哥差一點又要哭出來，猛地抽了下鼻頭，把眼眶中的淚水咽進心里。

    “茜茜——她是個好姑娘?！?br />
    仿佛有一朵純凈的水仙花在眼前開放，代表著猛龍哥永遠回不去的少年時代?；ǘ溲杆俚蛄?、枯萎，與最初的芬芳云泥之別，就像他腳下越走越遠的路。越想就越是哀傷，猛龍哥覺得自己的心要碎了——終于，一滴晶瑩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沿著他粗狂野蠻的輪廓，滑入黑色襯衣的領口，冰冷著他那難以承受的心房。

    本初聲音低沉，像是從遠方傳來的福音：“冥冥中，茜茜會知道你所做的一切?！?br />
    猛龍哥收拾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目光落向遠方，眼中的神色越來越堅定：“我回去就跟大哥說。盜亦有道，公社能有今天，靠的是真誠和付出，而不是壓迫和剝奪！每一個好姑娘，都理應有自由選擇的權力！”

    “祝你好運，朋友！”本初揚起右手，為即將踏上征途的兄弟送行。

    “謝謝你的祝福！但愿風再來的時候，會帶來我的好消息?！背两綗o法自拔的猛龍哥，昂首闊步的走遠，穿過黑西裝們的時候，甚至沒有交代一句話。公社成員們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低聲商量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的跟著魚貫而去。

    米蘭達走到本初身邊，似笑非笑的，胳膊倚在他的肩膀上：“你給他灌什么迷魂湯了？怎么前后像換了個人似的?！?br />
    “也沒什么，他坐電梯上來的時候，我恰巧查到他的一點兒個人信息。他十六歲前生活在龍澤的小鎮(zhèn)里，有個叫茜茜的初戀女孩兒，被棒打鴛鴦才決心到留京闖蕩，想混出個樣子再回去迎娶心愛的姑娘。可人生多冷酷，命運從不懂什么叫憐憫，他靠著一群姑娘們拋頭露面才最終出人頭地，茜茜卻在另一個都市里用同樣的方式謀生。我跟他講了我所能找到的茜茜的近況，那當然會讓人難過，他對這行當?shù)募毠?jié)知道的更多，想象力豐富這時候也成了可怕的折磨。”

    米蘭達忽然有些意興闌珊，兩人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中都沒有一丁點笑意。無聊的玩笑，一旦有冰冷的現(xiàn)實做注腳，總有種血淋淋的味道。

    下午，又有一家國際巨頭的區(qū)域總裁登門，直接表示要向未覺科技投資，甚至直接帶了3個財務專家過來。這家集團的總部在美洲，表示合作并不僅僅是資本對接，也是資源對接，如果有必要，連和“亞特蘭蒂斯”進行技術共享都能成為可能。

    亞特蘭蒂斯在美洲洛城，與眾妙齊名，同屬全球五大戰(zhàn)略實驗室之一。

    可惜，自始至終，三位財務專家也沒有登場表現(xiàn)的機會。本初見識了投資人的精明，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手段給他好好上了一課。區(qū)域總裁也被重新教育了什么叫“老奸巨猾”，沒想到一個初創(chuàng)科技公司的CEO也有這種造詣，不比自己這個縱橫江湖多年的人精稍遜。

    等那批人走后，本初叫來米蘭達，說：“今天不知道還會有什么幺蛾子來，嗓子都要冒煙了。你去直接把這層的電梯封閉，誰都不見了。走，陪我去喝下午茶?！?br />
    留京作為歐亞大陸首屈一指的中心城市，匯集全球各地的地方菜系，烹飪方式深度融合?，F(xiàn)代人更喜歡追逐創(chuàng)意菜，給幾乎麻木的味蕾尋找新的刺激。總的來說，大衰退時期的飲食記憶仍舊揮之不去，那時大部分民眾生活在陰冷的地下，不會放過任何富含能量的食物。幾百年過去，人類的食譜仍舊以高糖高能量食材為主導，由于現(xiàn)代人的基礎代謝能力遠超古人，肥胖的比率所幸沒有一路走高。

    據(jù)說在大衰退前的黃金年代，人類熱衷于低脂低糖的蔬果和白肉，并認為這才是最健康的食譜，恰巧符合本初的飲食偏好。

    兩人經常光顧臨街的“萬邦食尚”，這家餐廳的下午茶和正餐都很有特色。號稱每一桌都有一個專屬廚位，意味著每一桌的菜品和味道都不一樣。在高度個性化的當下，姑且不論味道，這樣的噱頭也足以風光一時。老饕一般不會經常光顧，來的都是些喜新厭舊的年輕人。

    本初只在下午茶時間光顧，除了近以外，還因為這家提供的一種“寡淡”茶點——某種引進自非洲，幾乎沒有味道的干性水果。

    米蘭達苦著一張臉，把這張飯桌的專屬菜單前前后后翻了幾遍，從一堆看起來就沒什么食欲的東西里勉強點了一個“甜品”。一種吐司和雜七雜八的水果混合在一起的烘烤物，還沒加任何甜味劑，反正她對這玩意兒沒有任何期待。

    悠閑時光轉瞬即逝，剛吃完下午茶，本初耳廓里就響起消息提示。他抬頭看著對面的女助手，對方也看著他——兩人同時收到訊息。

    “他倆有進展了？”

    本初搖頭：“不像，這個時候邀請我去‘眾妙’，應該是林悅余自己的意思。要么是他們倆的手尾不干凈，被人抓住了把柄；要么是林小姐自己的那個‘計劃’，準備要啟動了。”

    “我跟你一起去，早就想看看眾妙的里面是什么樣兒了?！?br />
    兩人往門口走，工作時段，“萬邦食尚”客人不多。一個搖搖晃晃的男人正往大門的方向走，米蘭達說道：“這不是那位癡情的社團大哥嗎？”

    社團大哥顯然喝多了，走路前后搖晃，哪還像上午那個威風凜凜的猛龍哥？他也看見了兩人，迎面搖晃著走來，到了近處又停住腳步，望著本初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卻只化成一聲嘆息，飽含無限悲涼。

    “猛龍哥這是已和貴會首談過了？”本初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很擔心他會撲上來抱著自己哭，后腳始終落后一步，隨時準備后撤。

    猛龍哥苦澀一笑，再次嘆息：“我那大哥，哎！聽不得勸，聽不得勸！”

    本初不得不安慰一下：“這事兒本來就沒那么容易，你也不用太著急。再說，你能有此心，已經算是沒有辜負了茜茜當初的垂青?！?br />
    “謝謝你，本初大哥，可我一想起……哎，夜不能寐啊！”

    米蘭達不耐煩的說：“你倆能說人話嗎？還有你，別擋著門口?！?br />
    好在這里是公眾場合，猛龍哥也有點不好意思，馬上轉身往門外走，“兩位是準備回公司，還是有事外出？”

    “是準備外出。”

    “我下午也沒別的事，不如送兩位去吧，我的車就停在外面。”

    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米蘭達看到?？柯愤叺闹匦驮揭败嚕炫灠妗皠X虎”，夸張的機械怪獸，單單全向車輪的高度就超過一米四。

    “在城市里開這種車，你也是夠騷包的?！?br />
    猛龍哥領教過米蘭達的厲害，連忙賠笑：“工作需要，工作需要而已?！?br />
    米蘭達面帶狐疑的看著他：“你這樣子能開車嗎？”

    “你看這話說的！”猛龍哥馬上拍胸脯保證：“我這車再怎么糙，自動駕駛還是接駁了的?！?br />
    “我看還是算了……”

    “等等，”本初叫住米蘭達，暗地里朝她打了個眼色，“所謂盛情難卻，猛龍哥這狀態(tài)，也得有人陪陪，不如送我們一程，就當是散心。猛龍哥，我們要去的是特殊管制區(qū)，不介意讓米蘭達拍幾張全息照片吧？需要去申請車輛進入權限?！?br />
    “當然沒問題！兩位請——”

    “米蘭達，你先上車，我去拿點兒東西，馬上就來?！?